那时我还年轻，不到四十岁，在老家住，到二里外的镇中学上班。
秋假的一天，我骑自行车驮妻子进城，顺村西的聊阳路一直向北。没什么急办的事，一边缓缓地骑行，一边说些闲话，不停地东瞧西望，观赏路旁的秋景。
青纱帐已泛黄，羊角般的玉米穗子白了皮，马上就要到收秋的时候。棉花盛开，像顶着点点白雪，隐约可以听到拾棉花妇女的大声说笑。望着满眼的丰收景象，我的心情很好。
生活中，难免意外。行至郑官屯附近路段时，我眼前一黑，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也许只是瞬间的工夫，我意识恢复，发现自己趴在地上。一头驴正带着地排车一窜一蹦地狂奔，离我越来越远。回头看，自行车倒在我身后数米远的地方，妻子好像刚站起来，正往我这边走。更远处，一个农民模样的青年手拿鞭子，疯了似地向我们这边跑来。
那青年跑到我身边，一看我还能动，知道伤得不严重，就喘息未定地说：“我的驴惊车了，那边还碰着一个妇女，在路上躺着。你先自己想法看看吧。我是刘道之的，我知道你家在河洼，晚上我看你去。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，带着哭腔，样子很狼狈，我有点同情他。妻子看他可怜，也没说什么。我就让他又去撵驴车了。
我在本镇工作多年，学生遍布各村，认识我的人很多，他认识我不奇怪。当时那种情况，也没更好的办法。我的腿虽有点疼，还能动，只是把左边的裤腿磕破了一块，卷起裤子一看，膝盖以下，一大块淤青，磕破裤子的地方，掉了一大块皮，鲜红的血珠正不断地洇出来。无法想象我是怎么被摔出自行车那么远。如果不是年轻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坐在后座的妻子没摔伤，自行车也只是车把扭了，拉起来，两腿夹住，一扭，还能骑。那里离城里已不太远，市中医院就在城边上，妻子骑车驮着我到医院一检查，骨头没受伤，包扎了一下，给了一些消炎药就回家了。
晚饭后，我正坐在床上休息，妻子倒好水，准备给我吃药的时候，忽听有人敲院门。妻子走出去一问，说是来看我的，就让他进屋了。
他是和媳妇一起来的，带了点慰问品，记不清是什么了，无非就是鸡蛋、水果一类的东西。先道歉，又说他是准备进城拉酵子的。因为家里忙，急着赶路，拿鞭子一抽驴，惊了，先把他颠下来，接着碰倒一个妇女，又把我碰伤了。
我问他那位妇女怎么样了，他说，住院了，看完我，再去医院陪她。
临走时，他掏出20元钱，说是让我先买条裤子，过些日子，等腿好利索了，他再来算药钱。我说：“你也够作难的了。我的伤不严重，你又不是故意的，就不用再来算药钱了。这些钱也拿着，给人家看病要紧。”
他夫妻二人很感动，非要把钱留下，说我不嫌少就行。我妻子也实心实意不要，他才收起来，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送他们回来，妻很感慨地说：“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摊上什么事，他两个真够倒霉的!”
那以后他真的没再来我家。我在别处也没见过他。
几年后，我当了镇中学校长。有一天早饭后，我刚在办公室坐下，就推门进来两个人。一个是本校某班的班主任，另一位就是他。他大约没想到要见的校长是我，见面一愣，没等他说话，我就冲他笑笑，表示认识，然后请他坐下，他没坐。
那班主任也没坐，有点激动地对他说：“他就是校长，你给他说说吧。”
我用温和的口气问他：“有什么事啊?”
他脸一红，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“没什么事，您忙吧”，扭头就走出了办公室。
那班主任上中学时是我的学生，大学毕业回校当老师，我们单独相处时，不叫我“校长”，说话比较随便。见那人一走，他显然有点惊奇：“老师，你那么大的威力啊?”
我问他：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他孩子在我班里，捣蛋鬼，违反纪律，我批评他，他回家不知给家里怎么说的，他爹就来找我，给他的孩子争理儿。我说，他不听，非要拉着我找校长。找着校长，又没事了，这也不知是唱的哪一出。”
“可能给以前的事有关。”我就把当年撞我的事细说了一遍。
“觉悟了，算他有良心。也算是对你的回报。”他说。
作者：李民增
稿源：齐网
编辑：梁小民
相关信息
我说两句
推广
